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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字成语

杭州宝成寺|谁施斧凿,幻作梵相大黑天。

2023-05-06 21:54:03

宝成寺很小,或许是杭州最小的寺院。

西湖东南吴山,有紫阳、云居、瑞石、七宝等小山岭。宝成寺坐落于紫阳山东麓。从丁衙巷往里,一片民居右侧高处是山坡,拾级而上,绿竹掩映中有一小小院落。

从坐东朝西的石台门入内,寺中格局一览无余。狭长的四合小院,三面廊房,正对山门是依山结构类似窟檐的横长殿宇,保护着岩壁上的造像三龛,这就是宝成寺的全部。

山间兰若,地方虽小,名气却并不小。宝成寺有全国仅存的一尊有确切纪年的元代麻曷葛剌造像。因其罕见和诸多灵异传言,这尊造像自清以来直到近代,一直受到学者们的关注,多有记录和考证。

夏日偶进杭城,到访宝成寺,观此梵像,闲翻旧籍,略述来往因缘。

古寺千年,斧凿梵像流传久

宝成寺,建寺久远,旧志多有及之。据记载,五代后晋天福年中(936-944)吴越王妃仰氏始建,当时名释迦院,北宋大中祥符年间改额宝成院,南宋宝祐五年(1257)年赐额宝成寺。

明嘉靖年间,因防倭寇侵扰,乱兵入驻寺内,僧尽逐,寺遂毁,废为黎氏园。万历壬子(1612)之后,殿宇及周边名胜得以重修。《武林文献》中郑圭有《重建石佛殿纪事》记之颇详:“宝成石佛像三尊……此地郡志所称石佛山也,有殿无庑,名曰大乘石佛院。”

另一段记左辖吴公即布政使吴用先“复宝成石佛之旧,建大观楼于最上,千佛岩徬复建牡丹亭……议别创殿……越三月而殿建,中三楹奉三佛像;右一楹奉麻曷葛剌抔像,即往触首血流者也;左一楹奉观音大士像。高下广袤,因山为制,以殿覆岩,以岩覆佛,环廊入殿,如循峦岫,对户舒眺,江山掩映,斯亦宇内殿制之最奇者也。”这也是目前所知最早明确记述“麻曷葛剌”造像的文字。

此次重修之后,宝成寺及周边成杭城一处名胜。至清雍正年间,寺庙再次荒废。清人厉鹗在雍正五年(1727)到宝成寺访古后有《麻曷葛剌佛诗并序》云:“麻曷葛剌佛,在吴山宝成寺石壁上,覆之以屋……游人迹罕到,破殿生网丝。”其颓败可见。乾嘉之际,宝成寺再得修葺,香火续传。

▲民国初年(1922年4月之前)宝成寺麻曷葛剌造像

入民国后,从旧影可见,宝成寺麻曷葛剌造像前仍有供物,香火绵延未再废祀。解放后,寺院被当地街道工厂占据,后变成民居,造像被煤渣墙遮挡,得以幸运保存。

1981年,宝成寺麻曷葛剌造像被重新公布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当时并未找到造像。1983-1984年间,杭州进行二次文物普查,几经寻找拆墙后,这尊造像终于重现世间。同时,岩壁上的另两个大造像龛也陆续得以清理重现,由布局位置与龛内造像,知此三龛像原为一组,俱雕凿于因岩结构的宝成寺正殿后岩壁。此后,宝成寺遗址进行了一系列的清理、保护和重建工作。1988年基本竣工,寺院得以修复,成今日之格局。

▲庐江草堂藏宝成寺旧影,20世纪40年代

▲宝成寺麻曷葛剌造像旧影,1955年

一殿三龛,世间兴毁是无常

宝成寺殿宇因造像而建,因山为制,以殿覆岩,以岩覆佛。

在造像龛所在山岩南侧,有一小池,名为瑞石池,池边立有一尊残像,未有标识,不知从何而来。造像仅余轮廓,面容已经无法分辨。左手提净瓶,应为一尊观音立像。

岩壁三龛,左侧一龛为莲花生大师造像,结跏趺坐于莲座,头戴法王冠、手持法器、身披袈裟。八个造型各异的小型佛像环其左右。这一龛原佛像早已无存,现龛内当代造像为信众捐赠。

宿白先生在《元代杭州藏传密教及有关遗迹》一文中引《汉藏史集》、赵孟頫名作《胆巴碑》等文献,认为元帝师八思巴弟子胆巴曾于麻曷葛剌像处修法,世奉此神,则此龛内原可能造胆巴像。但郑圭在《重建石佛殿纪事》中明确称“左一楹奉观音大士像”,明时造像犹存,言之凿凿,则左一龛原为观音像似无疑义。

中间一龛内为三身坐佛,从各自手印可以明确为三世佛组合。从左至右依次为:阿弥陀佛施弥陀定印;释迦牟尼佛左手施禅定印,右手施降魔印;药师佛左手捧药钵,右手降魔印。

三佛结跏趺坐于十字折角式仰覆莲须弥宝座上,皆具光焰,身材健美、蜂腰宽肩,袈裟轻薄贴体,上服右袒。三佛首为近代修塑,佛身、莲花座为原物。

这三世佛并无雕造题记,时代难以确认。明人郑圭在《石佛山东坡祠记》中有言:“石佛三身及大士金翅诸像,镂于岩际,相好精妙,始瞻庄严,谛视慈喜,盖五代以前神工所摹也。”如郑圭所言,则此三世佛与右侧麻曷葛剌造像并非同时所造,或为五代吴越国遗存。

麻曷葛剌,名为战神大黑

所谓麻曷葛剌,即梵文Mahākāla的音译,旧时文献有称摩诃迦罗、摩诃葛刺、玛哈嘎拉等多种写法,汉译为“大黑神”。

天源于古印度婆罗门教,后被佛教收摄,成为护法。汉地大天信仰流传甚早,从唐代开始便传入中国,其中福神形象的大黑天神在江南流行一时,但至宋代前后己经逐渐消弥。

▲唐代僧人神恺记载的浙江嘉祥寺大黑天样,出自《大正藏·图像部三》

蒙元时代,大黑天形象大变,藏传佛教的忿怒相大黑天传入汉地,且其神格转变为元世祖崇信的战神。元柳贯《护国寺碑》记载:“初太祖皇帝肇基龙朔,至于世祖皇帝绥华纠戎,卒成伐功,常隆事摩诃葛剌神,以其为国护赖故,又号大护神,列诸大祠,祷辄响应。”自元代开始,大黑天成为国家的重要护法神,一直延续至清代。

▲故宫博物馆藏永乐年款大黑天像

宝成寺麻曷葛剌造像龛形横长,龛顶略呈弧度,高约2.5米,宽约4米,龛内又开并列的三个小分龛,中龛较大。三分龛内分别圆雕本尊麻曷葛剌及左右胁侍。

麻曷葛剌呈中年男相居中,貌像狰狞,作凶猛愤怒相。头戴宝冠,顶束赤发,浓眉凸目,虬须乱卷,面相丰圆饱满,额宽而隆,大耳垂肩,耳垂挂华丽耳环。

造像眉心处突起,按同类造像应为大黑天的第三只眼,即“额开慧眼”。

▲宝成寺麻曷葛剌造像旧影,1955年

胸佩璎珞,左右肩下挂人头各一,双手合执一头颅,人头横置无发,其面部带有诡异微笑。短腿大腹,呈踞坐式,脚踝环系足钏。双脚赤足如兽爪,立于一仰面尸体之上,下为覆莲座,莲叶上亦有纹饰,最下面则是单圈连珠纹。

身后背光突起,两侧塑有连续的浅浮雕火焰纹,缯带绕于颈后,呈圆葫芦状,由双肩外侧下垂曲折环绕。其宝冠、缯带、耳环做工粗犷厚重,背龛帔帛和火焰光背,相对较为精细。

此龛北侧壁有造像题记石刻一方,文为:朝廷差来官,骠骑卫上将军左卫亲军都指挥使伯家奴,发心喜舍净财,庄严麻曷葛剌圣相一堂,祈福保佑宅门光显,禄位增高,一切时中吉祥如意者,至治二年□月□日立石。

▲麻曷葛剌造像龛北侧元代题记

由此可知该龛由伯家奴发心捐资,雕造于元英宗至治二年(1322)。但这位朝廷派来杭城的骠骑卫上将军有何事迹,学者们虽有梳理勾稽,但很难确认实指。另宿白先生推论元代将军凿“战神”麻曷葛剌造像于吴山,与在宋宫立塔寺同寓有压胜南宋,控制汉人王气复发之意。

西藏诸造像学文献认为大黑天有七十多种身形,据历史上各教派所奉大黑天像的情况,二臂大黑天为萨迦派崇奉形式,四臂、六臂各为噶举派及格鲁派护法形象。杭州此二臂大黑天像正是有元一代萨迦派地位尊崇的反映。

自此像雕凿于宝成寺后,明代开始出现关于这尊大黑天的“种种灵异”,前述作有《重建石佛殿纪事》的郑圭曾有段鲜活记录:(宝成寺废弃后)壁上书题多遭剥滤,又划诸石像与金翅首,首血涌出,大惧,又时有光怪,天阴闻鬼哭,砌石像及肩,辄覆,如是者屡矣,以故得不尽划,然而石像夷于粪壤、手书缠于笞棘矣。

民间对大黑天像的光怪灵异极为敬畏,“砌石像及肩,辄覆”,佛像因此得以保存。由此推测,此尊狰狞愤怒像在明代,或已由藏传佛教护法神的身份,一变为汉传佛教或民间神灵信仰崇拜的对象。

▲麻曷葛剌及胁侍旧影,1988年之前

白象青狮,左右胁侍是何人

“麻曷葛剌圣相一堂”三尊,主尊左右两侧有胁侍各一尊,均作忿怒相,相对而设,各相融摄,依体起形。厉鹗诗中描述有言:“有来左右侍,骑白象青狮,狮背匪锦檬,荐坐用人皮,髑髅乱系颈,珠贯何累累,其余不尽者,复置戟与铍。”

左胁侍面目可怖,颈挂骷髅数珠,左手托一人头。右手执一短三叉戟,叉端四颗人头,趺坐于青狮上,狮头已残。狮背蒙覆人皮,人头倒悬。

右胁侍如凶神之相,额发束于戒箍之中,胸前垂挂有缨络,身着袍服,衣袖和主尊一样如风吹至肘部鼓扬而起。左手垂按于腿上,执物不详,似为人头。右手执一棍状物,扛于右肩,厉鹗诗中称“复置戟与铍”,但难确指为何处。坐骑为六牙白象,白象长鼻前端卷曲,胸前垂系缨须,象背则蒙有锦檬。

此二胁侍为何身份?这龛南侧壁上有一则明代重修题记残文:“……麻曷葛剌...上国尊称释迦世尊文殊普(贤)向来毁……杭州府....良坊信士....重绘一新立。大明万历四十五年岁次丁巳六月吉旦立。”

▲麻曷葛剌造像龛南侧明代重修题记残文

从题记可见,当时将麻曷葛剌视为释迦变相,两侧胁侍则被认作是文殊与普贤,结合青狮白象特征,将此二胁侍认定为文殊与普贤似乎顺理成章。

然而,跟通常所见的青狮文殊、白象普贤相比,这两尊造像太过不同寻常。有学者对两胁侍身份作过不同的推测。

大黑天为元代皇家崇奉重要护法神,造像颇多。《元代画塑记》有多处记载,一处提到“(延祐)七年(1320)……塑马哈葛剌佛及其半绕神圣,画十护神……马哈哥剌佛一、左右佛母二、伴绕神一十二圣,画三扇。”另一处则是至治三年(1323)“正尊马哈哥剌佛一,左右佛母二尊,伴像神一十二尊”。

两处提到麻曷葛剌,均有左右佛母相伴。在现存与大黑天相关的唐卡、雕塑中,所见到的左右胁侍也均以佛母为主,用两菩萨作为大黑天胁侍的情形从未出现过。从大黑天神格来看,虽然此尊在密教中地位很高,备受崇拜,但其本身作为护法的身份,在造像中似乎很难用地位更高的菩萨作为胁侍。因此将龛内的二胁侍推断为二佛母应该更为妥当。

看过三尊像,来看此龛龛楣,以火焰纹为底,浮雕金翅鸟三身,均为短腿大腹,著宝冠,曲腿张臂,臂附羽翼,作展翅欲飞状。左右刻一鸟一狗,从大黑天已有图像分析,这应该是黑鸟和黑狗的造型,亦是此尊神的固定搭配。

细看此龛,背光与浮雕尚存昔日彩绘的痕迹,虽说藏传佛教自有一套彩绘技法,但此像明显经过历代修饰彩绘,很难说是原像遗存了。

宝成寺千年兴废,遗迹荡然,所以犹存名号殿宇,皆赖此梵像。而此像未毁,却又凭其种种灵异。正如明人郑圭《重修石佛殿纪事》所叹:夫以斯地之胜,石像之灵显于千年之前,而灭没于百年之内,俄为粪壤,俄为宝刹,成住坏空在呼吸间……

参考资料元代杭州的藏传密教及其有关遗迹,宿白杭州吴山宝成寺麻曷葛刺造像研究,杨晓海杭州宝成寺元代大黑天造像考释,周景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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