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9月17日,入夜,深州县(现衡水市深州市)东阳台村西。
副村长冯胜家的北屋之内,冀中区第六军分区情报社社长兼编辑林呐正与冯村副,秘聊着工作上的事情。
突然,冯家的儿媳妇翠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刚才有人敲咱家的大门,我隔着门缝看过去,外面站的人穿着军衣、戴着兵帽,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干啥......”
“穿军衣的?”冯胜和林呐都有些疑虑,抗战时期,全冀中的己方部队,平时大多穿着各色的土布便衣,头上包扎着白毛巾。军区之内,很少有人出来行动,会穿得这么扎眼。
“咚、咚、咚”,此刻,院门突然被拍得更急了。
来不及多想,冯村副赶紧将八仙桌下的笼屉拉了出来,随后指着里面的洞口,对林呐交代道:
“你先进去躲一躲,我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记住,我不吭声,你可千万别出来。”
林呐钻进洞内,外面的笼屉、杂物随即堵回了洞口,眼前的一切随之黑了下来,隐约能够听见院外的开门、说话声。
不多时,透过笼屉的缝隙微光,可以感觉到有人进屋,只听见一个年轻人对冯村副说道:
“大叔,你快去找一下,今晚我们还得赶紧返回去哩!”
林呐听着这声音很陌生,心里寻思着,这应该是个生人,旋即听到冯村副回答道:
“他没在这儿,黑灯瞎火的,去哪儿找呀?”
“村长,你受点儿累,刘主任派我们来时专门有命令,今天必须找到他,让他跟我们一起赶回军分区呢!”
“行吧,那你跟我去村里面找找看。”只听见屋内窸窣了片刻,便随即安静下来。
林呐听着外面来人的说话语气,跟平日里日伪军盘查完全不一样,而且话语中还提及了军分区的刘主任,顿感迷惘,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林呐正寻思着,眼前突然一亮,只见翠枝正将笼屉、杂物往外拖着,脸上挂着一脸轻松:
“快出来吧,叫大家白受惊,不是敌人,是军分区派的两个通讯员来找你,俺爹不想让这个藏人洞口暴露,刚把人领到外头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林呐一面钻出身,一面有些迟疑地问道:“不是说两个通讯员吗?怎么刚才屋里听着只有一个人呀!”
翠枝朝外面指了指,说道:
“有一个没进屋,在院外头的木头上坐着抽烟袋呢!”
两人话音未落,就听见院门响了下,村长领着那名通讯员进来了,翠枝笑着向对方解释道:
“我刚去隔壁崔二叔家,林社长今晚正巧在,我就把他领过来了。”
林呐抬眼向外望去,只见屋门外,冯村副身后站着一个人,大约三十来岁,瘦长脸、小眼睛,穿着一身军衣,皮带上插着一支二把盒子**。
对方一见林呐,顿时兴奋异常,他快步走进屋内,紧紧握着林呐的手,摇晃着说道:
“哎呀,可算是找到你了。说实在的,这年月找自己的同志,还真不好找。”
此刻,林呐并没有完全放下警惕,他冷静地问道:
“你从哪儿来呀,有什么事?”
对方赶紧回答道:
“我是分区通讯排的通讯员,是刘主任让我来找你的,具体什么事儿我也不清楚,来时刘主任让我给你捎封信......”说着,对方随即从口袋掏出了一封信。
林呐拿着信凑近了灯下,拆开仔细查阅,只见上面写着:
“......军分区正布置秋季战役计划,可今早前方电台突发故障,短时间难以恢复。见信后,务希立即带电台及报务员随通讯员前来分区。今晚我们驻凤凰池。
另:来时请将我存放在你们那里的《论党》上册带来,党代会期间需要用它。
司令员 王宪臣
政治部主任 刘子英”
林呐皱了皱眉,信上面将王先臣的“先”字写成了“宪”,字迹也不是王司令或刘主任写的。
但来人将任务说得那么急,这封信也有可能是秘书代笔,自己没认出来还是能解释得过去,毕竟对方提及了留在自己这里的那册《论党》,这就基本没什么问题了。
一想到这里,林呐便没再耽搁,他当即写了个便条,让冯村副找人去将电台、报务员、译电员找来集合,今晚立即返回分区。
当天晚上,秋风乍起,吹散了满天云层,只留下一轮清辉悬在中天。
林呐与那名联络员在屋内一面闲谈,一面静静等着众人的集合,闲谈之际,林呐知道了这名通讯员名叫张石梁,跟在刘主任身边时间不长。
半袋烟的功夫,电台的赵文海副台长和报务员赵煜、译电员张旭一起背着电台、电池及日用杂物,赶到了冯村副的家中。
众人还未坐定,张石梁便起身向外走去,他见门口站着的冯村副望着他,似乎想要问什么,便低声嘟囔着:
“坐时间长了,我到茅房去一下。”
“刚才那人是?”赵副台长看着张石梁走出去,有些纳闷地问道。
“哦,他是军分区来的通讯员。”林呐指着桌子上的信,给大家解释道。“王司令和刘主任来信了,让咱们去,大家看看吧。”
大家随即围在桌前,凑在灯下看起信来,才看不多久,赵文海便猛地抬起头,十分惊诧地对林呐说道:
“老林,这不对呀!”
林呐心里一跳,赶紧问:“怎么了?”
“司令员的名字怎么写错了,你看应该是先,不是宪!”
林呐一听,有些松了口气,这个问题自己先前也发现了,“许是秘书粗心写错了吧。”
“那也不对,你看,王司令的这个戳子,上面的字也不对。别的我不敢讲,这个戳子可是我当初亲自刻的,根本不是这个,这个戳子有问题!”赵文海指着信下面的戳子说道。
旁边的报务员赵煜也接口道:“信上面说电台今天早上出故障了,这也不对,我早上还听前方电台呼号呢!”
众人这么一说,林呐的心里不由一沉。前几天,报社里有一个叫李亚彬的同志不幸被捕,后来还送出了准备就义绝不投降的绝命书来,想必问题出在了这人身上,才会让敌人知道自己身边留了一本刘主任的《论党》册子,让自己一时麻痹大意了。
林呐张了张口,正准备说话,就见先前出去的张石梁走到了门口,随后对方迈步进屋,望了望众人,向林呐问道:
“大家都准备好了吧,天也不早了,咱们赶紧出发吧。”
林呐此时紧张地能够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个所谓的“通讯员”一定是有问题的,十有八九就是敌人派来的特务。
但环顾屋内,众人都是非战斗人员,除了电台、电池,身上没有其他物品。对方腰间悬着一个盒子**,万一对方发现事情败露,众人毫无反抗之力。
“他们刚赶过来,喝口水再走不迟。”林呐想了想,一面稳住对方,尽量拖延时间,一面走向了屋门口,路过冯村副儿子冯栓跟前时,悄悄拉了拉对方的衣角,并给他投了个眼色。
冯栓是个机灵的年轻人,随即跟着林呐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院中,林呐对冯栓低声说道:
“告诉你,里面那个通讯员是个敌人,他身上有**,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咱们俩回屋,我借口天凉上炕去关窗户,趁机把他抱住,你到时候千万要用力扑过去......”
还没等冯栓点头,就看见屋内出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正是那个张石梁,他一面往外走,一面对着林呐喊道:
“林社长,赶紧走吧,再晚了,天一亮不好过哨卡、封锁线了。”
原本定下的计划来不及实施了,林呐只好应了声,向着大伙儿走去,动身前,他用手掐了掐冯栓的胳膊,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林呐走到张石梁跟前,笑着说道:
“那走吧,战况这么紧,确实耽误不得.......”
张石梁一面附和着,一面领着众人向院门走去,还没等他抬起脚,就感觉一阵劲风扑来,身上像是箍了一个铁箍似的,手、胳膊全都使不上劲。
“娘的,你们要干嘛!”
张石梁兀自挣扎着,一旁的冯栓早就扑了上去,身后的赵文海也趁机将对方的盒子**抽了出来。
赵煜大声喊道:“你是谁?不说实话,我们立即**毙你!”
话音刚落,只听见张石梁颤抖着、清晰地老实回答道:
“我是个特务!”
这句话在静夜之中,如同一声炸雷,让大家炸得头皮发麻,又是惊慌又是后怕,随即众人找了根绳子,准备将张石梁捆绑起来。
还没等捆对方,张石梁便点头求饶道:
“你们别捆了,日本人马上就来了。”
“胡说,别吓人,捆!”林呐指着张石梁,以为对方企图恫吓众人求生。
只见张石梁点着头说道:
“鬼子和伪军今天晚上就在村南头的柏树坟里埋伏着呢,进村就我和另一个人。那个人没进屋,就一直坐在外面等,刚才我装着解手出来,就是让他回去报信的。”
赵煜赶紧跑出去一看,心里顿时凉了一片,回来煞白着脸说:
“没人了。”
“咱们赶紧走,冯村副,你们也躲一躲吧,咱们回头再说。”林呐一看情况危急,便赶紧张罗大家撤退,临行前交代冯村副一家赶紧躲起来。
“别管我们了,你们赶紧逃吧。”冯村副一面叹着气,一面挥着手,让林呐等人赶紧突围。
众人随后押着张石梁,顺着村北头的旱沟,一路向北,从小土地庙跟前往西拐,最终跑出了东阳台村......
多少年后,林呐回忆起当天晚上的情形,依然感慨不已:
“那天晚上,要是大意了,跟着那个特务出了门,我们那一群人,就肯定全都交代了。后来那个姓张的特务被审判后处决了,而那个叛徒李亚彬,后来也被锄奸队找机会给干掉了,也算是替大家出了一口气。”
在那烽火狼烟的岁月里,有无数草根英雄,他们在晦暗之际奋起,却最终消隐于历史的长河之中。这些隐匿在历史长河之中的故事,虽然鲜为人知,却依然是当年那幅波澜壮阔的人民战争画卷之中,不可或缺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