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这个标题，源于陈洪绶诗句“吾思孟十四，的的是吾兄”，诗句的意思是：我在想念你啊孟十四，孟十四你确实是我的好兄弟。“的的”的词义是“的确”。孟十四是谁？孟十四就是孟称舜。陈洪绶习惯用行第数来称呼自己的族亲，如五十兄、六十三兄、九一叔等，孟称舜因为在孟氏家族同辈兄弟中排行第十四，故陈洪绶称其为“孟十四”。这个用数字称呼的背后，隐含着陈洪绶与孟称舜浓浓的兄弟情谊。孟称舜（约1598—1684），字子塞，会稽人。自幼受家学影响，好读《离骚》，工诗文词曲。仕途坎坷，屡举不第。清顺治六年（1649）被举为贡生，任松阳训导。文学活动主要在明天启、崇祯年间，与陈洪绶、祁彪佳、卓人月等友善。诗文多散佚，有杂剧和传奇10种，现存8种，其中成就较高的有杂剧《桃花人面》《英雄成败》《死里逃生》和传奇《节义鸳鸯冢娇红记》。编纂《古今名剧合选》，被后人视为《元曲选》后的一个重要选本，在中国戏曲史上有一定地位。《松阳县志》有“孟称舜传”，称其“品方正孤介，不肯与俗伍，不肯以私阿，力以励风俗、兴教化为己任”。《宝纶堂集》中，陈洪绶写孟称舜的诗文有：《邀孟子塞（丁卯九月）》、《期孟十四》、《东龙潭与孟子塞流觞》、《与孟子塞游西龙湫》、《寄孟十四兼问赵五》、《孟叔子史发序》。孟称舜的名字在陈洪绶诗文中出现的频率较高，由此不难发现两人之间的深交。陈洪绶在《孟叔子史发序》中说孟称舜是自己的知心朋友：“会稽孟叔子，无贤愚少长，皆知其为文人。予与友善，称相知。”陈洪绶与孟称舜在天启七年丁卯（1627）已有交往，这一年陈洪绶三十岁。陈洪绶《邀孟子塞（丁卯九月）》写道：“吾思孟十四，的的是吾兄。诗与文皆淡，神与品共清。不能常痛饮，每想数同行。今到西湖上，为何游不成。”这是陈洪绶在杭州时因没有孟称舜作陪，少了饮酒论文的兴致，故特意写信邀请孟称舜同游西湖。由此推知，陈洪绶与孟称舜同游诸暨五泄，并在五泄东龙潭和西龙潭“修禊流觞”，当发生在1627年之前。而《寄孟十四兼问赵五》中提到“来髯为道君无病”，这个来髯便是陈洪绶的萧山知交来风季（卒于1635年），来风季在陈洪绶诗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孟称舜与来风季同在陈洪绶的朋友圈，足可证明陈洪绶与孟称舜非同寻常的朋友关系。陈洪绶对孟称舜的人品和文品都十分钦佩。在《孟叔子史发序》中，陈洪绶赞誉其“议论高卓精详”。在《邀孟子塞》中，陈洪绶赞誉其“诗与文皆淡，神和品共清”。此外，陈洪绶还说：“子塞文似苏、韩，诗追二李，词压秦、黄。然其为人则以道气自持。乡里小儿有目之为迂生为腐儒者，而不知其深情一往，高微窅渺之致。”（见吴毓华《中国古代戏曲序跋集》第223页）特别是对于孟称舜的《史发》，陈洪绶更是不吝夸赞。陈洪绶一贯主张写诗作文当抒写性灵，做到“其口必如其心”。而孟称舜的《史发》便是这样的杰作。陈洪绶说：“仁人善士而称说圣贤，摘发佥壬，其口必如其心者，故以情事为其文章，人岂第玩其文章而并叹慕，以其行事券文章，载歌咏其懿美也。”陈洪绶将孟称舜视为仁人君子，说孟称舜歌颂圣贤、指责奸佞的文章，做到了心口合一，是用真情在抒写，人们不仅欣赏孟称舜的文笔，而且还叹服孟称舜的人品，因为孟称舜的文章用真情说话，故能达到弘扬美德的作用。在陈洪绶为他人所作的诗文序言中，如此高度评价实属罕见。而“其口必如其心”和“以情事为文章”，正是陈洪绶与孟称舜相同的诗文旨趣。除了有共同的文艺观和审美观，陈洪绶与孟称舜还有共同的戏曲爱好。孟称舜是公认的戏曲“临川”派继汤显祖之后最重要的作家，倪元璐称其为“我朝填辞第一手”，故孟称舜是明代的戏曲家。而陈洪绶以书画知名，人谓“盖明三百年无此笔墨也”，然而鲜为人知的是，陈洪绶除了绘画与诗歌之外，亦寄情声歌，通晓音律。他在《奉觞叔祖大人五十寿序》中就说过：“十八九岁时，知声能歌曲，叔祖便与击鼓按拍。”这个“知声”和“能歌曲”，自然是指陈洪绶既懂音律又能唱戏曲。正是因为陈洪绶年轻时已有“知声能歌曲”的兴趣爱好，故后来他与孟称舜珠连璧合，在中国戏曲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话。

（陈洪绶画娇娘像四幅，为孟称舜《娇红记》作插图）

孟称舜编撰《古今名剧合选》，收录了他自己的《眼儿媚》《桃源三访》《花前一笑》《残唐再创》四个剧本，这四个剧本全部由陈洪绶评点。加上同样由陈洪绶评点的《节义鸳鸯冢娇红记》，陈洪绶堪称目前所知的点评孟称舜剧作最多、用力最勤的批评家。陈洪绶的评点除涉及对孟作的思想评价外，还对孟作的铸词冶句、叶韵入律、传情写怨、设置情节、创造意境的技巧，以及对前辈作家的继承发展等都有全面的介绍。尤其对《娇红记》最为赞赏，并大力推介，不仅详加评点，还画了四幅娇娘像作为插图。今存世有明崇祯十二年（1639）《新镌节义鸳鸯冢娇红记》刻本，分上下两卷，共五十出，讲述王娇娘和书生申纯的爱情因不被准许而双双殉情的悲剧故事。该刻本上署有“古越孟称舜著，陈洪绶评点，朱曾莱订正”。与孟称舜的交往与合作，让我们知道陈洪绶与戏曲鲜为人知的内情，也知道了陈洪绶还是一个戏曲评论家。以孟称舜为重点，延伸到陈洪绶为张岱作《张宗子乔坐衙剧题辞》，延伸到陈洪绶与蓄有家班的祁豸佳、祁奕远的交往，再延伸到《好义人传》中传写的“歌者”梁小碧，等等，陈洪绶与戏曲的这一条线索越来越清晰，这是一个陈洪绶研究中值得关注的课题。正是因为陈洪绶与孟称舜有如此深厚的交情，所以后来孟称舜的儿子孟远，在陈洪绶去世后撰写了《陈洪绶传》。孟称舜有二子：长子名达，字伯嘉，号伯通；次子名远，字次微，号傭庵。孟远在其父亲的影响下，少年即有英才，但屡试不第，一生抱才不遇。著有《傭庵集》一册，《傭庵北游集》一册。据平步青《霞外捃屑》中《孟次微监州》称：“次微少与朱明诣、晋叔、敬身、友声、董子搢（玉）兄弟交，西河叙称其与张用宾（宗观）、骆叔夜（复旦）、姜武孙齐名，为越郡四才子。其文长于持论，颇近东坡，而叙事亦得龙门神理。”“九试棘闱不见纳，一赴殿陛不见用。不得已就试于吏部，而仅得一不可获之虚职。”孟远身为孟称舜之子，对陈洪绶应该有过接触，即使没有接触，至少也可以从其父亲那里听闻陈洪绶的一些身世情况，因此不少学者认为孟远的记载是可信的。但实际上，孟远《陈洪绶传》中存在诸多记载失实的硬伤，如：陈洪绶父亲因疾病缠身，无法参加科考，后归依佛门求解脱，孟远却说“独隐居不仕，读书苎萝山下，惟事撰述”；陈洪绶与陈洪绪相差五岁，而孟远却说相差“十数年”；陈洪绶兄弟之间的关系极和睦，而孟远却说陈洪绪“戕害之者无不至，时奋老拳”；陈洪绪温文尔雅，孟远却说他“圯傲不类”；陈洪绪于1642年已去世，孟远却说陈洪绪1646年有“独拥阡陌”之富；陈洪绶五十五岁而卒，孟远却说他五十四岁卒，等等。正因为孟远的疏漏，导致后世以讹传讹，三百年中无端生出陈洪绶身世的诸多谜团。尤其是关于陈洪绶弟兄关系的记述，显然是道听途说和个人妄断，孟远未经考证核实，将陈洪绶在《失狗记》中含糊其词提到的那场“宗党亲朋相吠者之丑状”的纠纷，强按在了陈洪绪头上。而且，可以十分肯定地说，孟远虽以“会稽后学”自居，但他没有读过陈洪绶的《宝纶堂集》，更没有读过陈于朝的《苎萝山稿》，他在传记中只字未提父亲与陈洪绶的交往以及陈洪绶对父亲剧本的评点，故他极有可能连父亲的剧作也未必细读过。这真是一大遗憾。